旧文重发 - 耽美小说——革命抑或是意淫产物?
耽美小说——革命抑或是意淫产物?
作者:小喜子
在中国,耽美小说在网络的兴起可以追溯到20世纪末21世纪初。如果说在兴起之初,耽美仍是小众的爱好,那么今天的耽美文化已是LGBT运动、流行文化和消费主义角力下的产物。
在耽美的小说和影视之中,主要创作者多为女性,而非同性恋或双性恋男性,因此耽美文本仍然是想象的产物,这种想象的前设让创作者得以天马行空,同时也需要创作者以现实作为文本的参照。
根据百度百科,耽美小说又称BL小说,是描写同性恋爱情的小说,尤其是男同性恋。从表面来看,异性恋是缺席的,但是异性恋的意识形态仍然影响着耽美小说的创作。父权制下被褒奖的男性气质被照搬,对同性间关系的想象亦是建立在现有的异性亲密关系的模范之上。
(一)父权制下的男性气质的影响
父权制,字面的意思是父亲的统治(rule of father)一开始是人类学的概念,凡是年中男性占有局对统治地位的社会,都被认为是父权制的社会。男性气质是一套可被辨别的行为、言语的形式和举止,男性气质保持着男人在父权制社会中的主导位置。男性气质亦是男性/女性性别二元划分的产物,男性占主导的地位,而女性则是被动的服从者。(A
Dictionary of Cultural and Critical Theory)文化批评学者认为,男性气质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具有生物学意义的,而是被社会所建构的。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气质包括高大帅气、声音低沉、有经济上的优势。
而在部分耽美小说中,男性气质被进一步强调,调皮勇敢、敢于挑战权威、甚至野蛮粗暴,需要女性去肯定自己的性魅力,男性气质被无节制地、无反思地推崇到极致。
用被改编为影视剧的《上瘾》作为例子(原著《你丫上瘾了?》作者柴鸡蛋)。主角顾海是军人家庭出生,家里富有且有权势,自己亦高大帅气,是运动能手。但他不是唯唯诺诺的只听爸妈话的孩子,他离家出走,叛逆不羁,在体育课上公然挑战老师的权威,在感情上,喜欢上白洛因后亦无遮遮掩掩,勇敢表白。可以说,顾海受益于他的家庭,同时又反叛着父权。他拥有这些被褒奖的男性气质,被所有人疯狂渴望着。当然,他的这些男子气概是需要情节来展示和强化的。
朱迪斯·巴特勒在《性别麻烦》中认为,一个人的性别气质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需要通过服饰、言行等外在的一切来操演的,而操演的行为亦令他/她的性别气质更为坚固和稳定。在《上瘾》的这场盛大的性别表演中,最为重要的配角和观众就是女性角色。在《上瘾》中,有不止一位女性疯狂地迷恋着顾海。她们并没有自己的故事,没有自己的信念,只是个整天围着男主角团团转的人形道具。《上瘾》亦安排了多场戏,包括对顾海健身时的汗水的大特写,在体育课上挑衅老师并且在引体向上中远远超过老师赢得大家的掌声等等,来将顾海的男性气质变作奇观的展示、视觉的刺激来招揽观众。
@《上瘾》第二集 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喜欢自习课跑到隔壁班跟顾海说话呢…
@《上瘾》第三集,做一百多个引体向上的顾海。突然觉得帅不过3秒的尤其挺可爱的…
(二)浪漫之爱的影响
耽美的亚文化中有一句调侃,“异性恋是为了传宗接代,同性间的才是真爱”。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方面肯定了同性间对真爱的追求,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同性间的纯洁、无私、无功利性的真爱需要异性恋的功利性来衬托。
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在《亲密关系的变革》中曾经对现代的亲密关系,亦即是浪漫之爱作出一番分析。在这之前,贵族追求的是激情之爱,这种爱情稍纵即逝,无关承诺,婚姻是关乎家庭的利益,而婚外的恋情才是爱情。而浪漫之爱一方面将爱情和婚姻联结,创造了爱情的神话。真正的爱情是关乎承诺和责任的,你应与自己爱的人结为夫妻。真正的爱情是将一个人与另外一个人联合,这使你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真正地成长起来。另外一方面,浪漫之爱也将家庭内部的性别分工合理化。男主外,女主内应是理性的幸福的家庭模式,男强,女应弱。尽管耽美小说中走进关系的都是同性,但是在部分的小说中仍然有极度“攻受分明”的情况。而很多时候,攻是比受强势、或富有、或在感情上更具有主动位置的。同时正如这段开头的那句条调侃,耽美小说仍然将同性间的感情浪漫化、甚至神圣化,爱情总是来去无踪的。
水千丞部分小说是攻受强弱分明的最鲜明的写照。在《娘娘腔》、《养父》、《你却爱着个傻逼》、《附加遗产》、《一醉经年》、《谁把谁当真》、《针锋对决》中,尽管受方不一定是缺乏传统男子气概的一方,他们实际上在感情中处于极度的弱势,总是被动地承受,迁就着攻方。攻方邵群、周瑾行、李玉、晏明修、原炀、洛羿、宋居寒、赵锦辛是更具权力、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一方。(李玉是red三代而且和简隋英弟弟联合了起来,赵锦辛的爸爸是黎朔爸爸的上司)。李程秀、丁小伟、简隋英、周翔、顾青裴、温小辉、何故、黎朔被攻方害得前途尽丧,不能继续读书、公司破产、声誉全毁、被强奸、艳照曝光、被欺骗感情,甚至周翔还间接地失去了性命。但是他们仍然执着地对攻方一往情深,无法忘怀,恨不起来。在攻方被象征性地虐了一下,颓废一阵,伤心一阵后,受方最终原谅了攻方,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攻方的性格很雷同,占有欲强,不讲道理,不听人话。这种相处模式中充斥着莫名其妙的一往情深和以爱为名的伤害,毫无公义可言。相反,在水千丞小说里相处模式相对合理的《小白杨》中,俞风城在雪山执行任务的时候,面临着救爱慕多年的舅舅还是救交往对象白新羽的难题,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道德的两难,救哪一个另外一个都可能丧命。这种道德两难也是我们在生活中会处处遇见的。俞风城选择了抛下白新羽,如果抓住这一点指责俞风城是“渣男”、“渣攻”,我想这是不公平的。
@水千丞小说人物关系表
(三)突破的可能性
对于笔者来说,耽美小说的最大魅力就是从男性同性关系的角度中去审视我们社会对爱情、对性、对性别的陈规惯例与乏味的想象力,去质疑这些惯例的合理性,去审问这是否为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例如,与异性走进婚姻,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生活稳定是我们所必须追求的幸福感来源吗?一对一的关系是否唯一合理,“三人关系中”是否“总有一人被忽略”?当亲密关系出现裂缝,我们除了棒打第三者、担当受害人角色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是否只能“先爱後性”,跟一个人发生关系之后“就应该对TA负责”,负什么责任?男性是否就应该沉默、冷静、不表露感情?
尽管耽美小说也不过是网络流行小说,也被大量的标签所捆绑,但耽美小说先后都对这些迷思进行了回应。在大部分的现实向耽美小说中,能造成核心的戏剧冲突是:同性在一起,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亦有NP、肉文等类型文,炮友变情人/情敌的反转桥段。
《大哥》在扫文小院上的标签
《大哥》在晋江文学城的标签
在Priest与楚云暮的小说中,我看到了突破异性恋意识形态的可能性。
讲到Priest的小说,大家都会想起她不俗的讲故事的能力,警匪文、校园文、古风文顺手拈来,同时对她“不写肉文”这点充满怨念。但是笔者认为,白描正是Priest小说的一大特色。因为对文中二人感情的萌动、走入关系的过程甚至两人相处的具体情节的省略,读者不得不在文章中搜寻蛛丝马迹,同时也需要动用自己的想象力填补字面的省略。由于每个人有自己的不同的脑补,于是二人关系也有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以《大哥》为例,魏谦和魏之远同样是个性强烈之人,魏谦一开始也强烈反对魏之远的同性恋倾向,二人如何走到一起的过程被作者用几笔带过,作者曾写在前头,这是“经典款毒舌女王和屁颠屁颠的忠犬组合”,读者也在文中发现了线索,力证魏谦才是“受”,魏之远是攻。
魏谦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推着他坐了起来,十分严肃地说:“啧,大白天的,想什么呢熊孩子?我说给你弄一个最佳劳模的小金人奖杯,要穿着衣服的还是脱了衣服的——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看看冰箱里……”
还没说完,就被魏之远纵身一扑,压趴下了。
他们俩没羞没臊地在沙发上闹了一会,魏谦险些被魏之远从“衣冠禽兽”扒成“没有衣冠的禽兽”,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
“你别拿领带绑我手,这他妈破布条可贵了,都让你给我搓成咸菜干了。”魏谦一边抱怨着挣脱出来,一边摸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老熊,你又……”
“我操,疼!”魏谦忍不住用变了调子骂出声来,“你他妈能轻点吗?杀猪啊!”
但文本并没有明确表明魏谦在床上只是担当bottom的角色。我们还可以想象其他的可能性,例如他们其实在床上既担当守门员,也是前锋,也许是全攻全守,有时是保守派力争不失球……正因为他们相处的细节没有被写入小说,不能在字里行间找到全部的线索,所以丰富的想象空间才成为可能。
@百度图片
《疯狂游戏》亦是出彩的现实取向的耽美小说。主角张祁借由进入一段地下恋情(即“疯狂的游戏”),去重新审视自己、审视社会。自我怀疑是张祁自我的核心。在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和同性玩一场性游戏,最后却不能自已地爱上了萧峰(对,就是乔峰大侠的原名,这个名字也和萧峰“双面人”的形象无比契合),“竟已经无奈地泥足深陷。”;他以为自己是“情场上的保时捷”,“我曾经还很有雄心壮志地盘算着将来出本《我与那些女人们——无数个不得不说的故事》之类的自传”,最后他却与一位同性产生了深刻而轰烈的爱情,他也在问自己“真正的恋爱,真正的感情,是不是就象我和萧峰这样。”;他骄傲,看不惯学校中的种种潜规则与人情关系,最后却看清了自己在俗世中一事无成、毫无志气的形象,发现自己并不能总担当“大哥”的角色,主导一切。全凭义气围殴外院老师谢家晖,最后需要家长准备金钱摆平影响,还不得不低头道歉。这不能不说是对男性气质迷思的讽刺。张祁与萧峰也代表了两种价值观,萧峰是功利主义者,他会为了自己的前途与利益向现实屈服,在学校伪装为良好青年,同时也不愿意舍弃感官的愉悦,在校外隐秘地泡吧,泡妞/弟。张祁是典型的愤怒青年,世界观纯粹,执着,幼稚地认为这个社会很虚伪。萧峰与张祁的交往过程就是两种价值观尖锐对抗的过程,他们二人的冲突、吵闹、乃至因为爱情而试图屈服与迁就对方亦是小说的一大看点。
总而言之,尽管异性恋的意识形态徘徊不散,类型化、同质化问题严重,部分耽美小说仍然对性(sexuality)、对性别(gender)的迷思提出了质疑。耽美小说有着无尽的潜力再去踩爆界线,更激进地去挑衅父权、性别不平等和异性恋霸权,而书写、阅读的过程,亦是文字的、思想的性与性别r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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